郑州生死救援:一座2万人“孤岛”的72小时
“我的两个亲人掉水里了”
7月22日晚10点,张女士眼睛红了。
疫情都没让她害怕,但三天前暴雨引发的洪水却让她感到恐惧。她最痛苦的,是两位冲在最前线救灾同事的失踪。7月22日晚,她联系到驻扎巩义的曙光救援队,10台救援车辆携带紧急采买的大量救援物资赶到郑州,让她心生宽慰。
曙光救援队受浙江省宜格慈善基金会委托出资采购的1000箱矿泉水,500箱方便面和100个充电宝已送到金光路街道办。另外采买的5台五千瓦发电机已从福建发货,7月24日也将会送到
张女士供职的郑州市郑东新区金光路办事处,下辖五个村子拆迁后建设的4个小区,居民两万人。拆迁重建后的数十栋高层建筑大幅度提升了村民的居住质量,周边绿化和交通硬件都不错。如果不是这场罕见的特大暴雨,两万人的生活条件在郑州市属于中上。7月22日晚,夜色中遥望这数十栋近30层高的居民楼,只有4栋通电亮灯,其他高楼融入夜色肉眼难辨。
数十栋高楼断电
2021年是张女士硕士毕业后到金光路办事处工作的第二年。她是洛阳人,街道里的两万居民中没有她的亲戚。但两年多的工作和相处,让她觉得她在郑州有了两万个“亲人”。
7月21日早晨在水中失踪的街道办两位同事,也是她的“亲人”。
当天早晨,街道办两位领导带头乘铲车涉水探路,不幸落水失踪。落水位置附近有下挖超过15米深的建筑工地,底部是一丛丛方向朝上的钢筋。
接近凌晨,两位居民想拦铲车外出,但因灌木丛淤泥深厚无法上车,只能涉水缓慢前行,等待另一辆铲车从对面车道路过
两位街道办领导用生命得出结论:7月21日水位超过两米,水下情况凶险,即使铲车也无法进入“孤岛”帮助两万个亲人,他们只能独自面对断水断电断网的处境。
暴雨发生时,张女士穿着正装去市里开会学习,这让她意外没有被困在孤岛。站在水边遥望数十栋高楼的这两天,张女士没有换洗衣服,昨天从朋友处借来的一身衣服已经沾满泥污。
“我们街道办的两位领导都是党员,我也是党员,他们平时遇到任何困难都冲到最前面,这次也不例外,不过……”7月22日晚上10点,张女士的眼睛红了五分钟,随后跑开继续对接各种从省内外运来的救援物资。
7月22日晚10点,郑州郑东新区金光路街道办,曙光救援队王刚和工作人员对接物资接收细节
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水域救援经验丰富。他判断,如果两位街道办领导不幸溺亡,那么这起事故造成的遗体上浮日期应该是7月23日。
“饺子要趁凉吃”
7月20日后,周先生的身份意外因一场特大暴雨变得多元。
他有时是快递小哥,有时又变成“公交车”司机。周先生“无证经营”已经两天,郑州市已经出台规定,路边停放任何车辆都不贴条罚款。周先生不担心自己的铲车被贴条,也没挣一分钱,不过他愿意这么干。
周先生平时在郑州的建筑工地开铲车,每日沉默寡言,尘土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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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生死救援,"变形金刚"成真!挖掘机中的“救人机”,载着食物和居民,一次次去往安全区域,太酷了吧!#为河南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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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视频看郑州生死救援。特大暴雨后,铲车成了公交车
特大暴雨将金光路街道办辖区内两万人围困,不淹水的地方只剩短短的一条七里河大桥。7月21日,周边水深超过两米,周先生的铲车也不能通行。一天后,水位下降至70厘米左右,周先生接工地上司指令,开着工地的铲车来到金光路街道办参与救援。
7月22日,周先生从下午两点开始接班,开铲车直到晚上12点。
“越晚越害怕,单程六公里,有四公里路面被淹,一米五高的铲车轮胎被淹没大半。”周先生说,“我害怕是因为晚上光线差,而且你看看,路边水里已经有一辆铲车抛锚了。万一再抛锚一辆,咱运东西就更慢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
三位居民夜晚从孤岛内乘坐铲车出门
当晚10点,我和张女士一起乘坐周先生的铲车进入孤岛。这是灾难发生后张女士第一次进入金光路街道办,去看望她两万个受困的“亲人”。一天来,她为了能每次多运送几箱救援物资,忍住眼泪没有乘坐过铲车进入街道办。
这是当天周先生倒数第二次担当快递小哥的重任,他运送了五十多箱三全食品公司捐赠的速冻饺子。站在铲车高处,我一路目击数十箱食品积累到高出铲斗的高度,总担心会有箱子在铲车的轰鸣声中因震动掉落洪水。
金光路居民小区内,一位楼长带工作人员下水迎接到来的速冻饺子
周先生不愧是开铲车二十多年的老司机。他的车速在洪水中也不算慢,但数十箱速冻饺子在4公里的涉水路面无一遗落。
铲车最后停靠在一栋没断电的居民楼前。楼长带领二十多名居民站成一线,从铲车处将五十多箱食品传递到无积水路面,再送到每一层居民家中。楼长告诉我,附近没电的楼占多数,我们煮了饺子也会给他们送过去一些,“是个人就怕饿肚子呀”。
楼长带工作人员搬运救援物资
返程前,张女士站在铲车上冲楼长反复高喊叮嘱:“速冻饺子必须赶紧煮了吃,不能过夜,不然天气太热就坏啦!”
她很欣慰,又有很多她在郑州的亲人,今晚不会饿肚子了。
“朋友,要坐铲车吗?
免费,招手就停”
即使在深夜11点,孤岛内断水断电断网的两万居民仍然各有所忙。
有人带孩子在浅水里玩耍,有夫妻挽着胳膊在水中散步聊天,还有人下楼到附近的超市采买需要的五号电池。超市的交易都在黑暗中以现金进行,没现金的人选择记账也没什么不可以。零零散散的居民从铲车边走过,一瞬间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铲车轰鸣的间隙,我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社区居民在散步
这是河南人面对困境的一种解决之道:哭有用吗?我还不如开心一点,不管在任何情况下。
张女士说:“每个楼长都会统计楼里的情况,80岁以上老人有多少,孩子有多少,孕妇有多少,万一有紧急情况需要送医,铲车往返一趟12公里大概需要40分钟,出来后120的救护车就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所以我进来看见他们不着急,情绪也可好,我也不奇怪。”
虽然断水断电断网,孤岛却不孤。
郑州市民李小姐,偶遇曙光救援队车辆,停车送干粮,知道路已被堵塞,开车带曙光救援队绕路顺利抵达金光路街道办
周先生要开铲车返程了。
他平时习惯运送土方,进岛运水和各种食品,出岛就把需要外出的居民一个个运送出来。周先生的服务意识特别好。数十栋楼的居民只要招手,他一定立刻停车,小心翼翼将铲车头部放平在水面以上,待乘客站稳后再缓慢抬升,保证乘客安全。
7月22日23时,李先生是周先生的唯一乘客,公交铲车变成了出租铲车。
临近零点,李先生乘坐铲车走出孤岛,继续谋生。路旁停放着被淹没的汽车
水灾发生两天来,李先生的太太和孩子被困在两万人的孤岛。太太跑到27层楼高的天台,勉强能收到信号与李先生保持联系。
22日20时,他乘坐周先生的免费铲车回家看望家人,并带回一些必要补给。做装修工作的李先生甚至无法在家过夜。水灾之下,孩子和太太无恙,挣钱就仍然被他放在首位。他需要在晚上走出孤岛,继续为家人谋生。
在家待了两小时后,他又乘坐周先生的铲车破浪而出。在乘坐铲车的二十多分钟里,他站在铲斗里,把背包背在胸前,一次次举起手机自拍,把铲车和洪水收入镜头和记忆。
在铲车里自拍的李先生
接近7月22日24时,马不停蹄涉水开了十几趟铲车的周先生要回家休息了,他在第二天还要早早赶来继续开铲车。他临走前笑着告诉我:“人老作难呀,不开不中。”
这句河南话翻译成普通话,意思大约是:里面受困的人太苦,我不能撒手不管。
我是河南人,我曾在郑州读大学,我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