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型食肉动物会怎样?可能最后你连菜都没得吃哦!
今年地球一小时的主题是“生物多样性保护”。生物多样性支持着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包括我们人类本身。正因为它,生态系统得以长久健康地存在,为我们提供清洁的空气和水、食物、医药资源,帮助我们抵抗疾病、缓解气候变化。人类目前的生活方式,比如对食物的浪费、高耗能的产业和交通出行、塑料滥用等,都在对整个生态以及其中的生物多样性造成负面影响。
大自然中任何一个元素的消失很可能都是不可逆转的,并最终反噬人类本身。今天的故事中,我们将目光聚焦到远离我们日常生活的顶级捕食者身上。你可能会发现,这些生活在山间森林的大猫也和你的生活息息相关。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相互连接、相互依存的整体。
岛上无大猫,猴子称大王
古里水库 ©️rediff.com
故事要从委内瑞拉的一个水库讲起。
古里是委内瑞拉最大的水库,相当于两个上海市的面积。因为水坝的修建淹没了原本的地势,众多小岛因而形成,也因此改变了原来的栖息地环境。
2000年前后,来自7个国家的11位科学家对水库中十个小型及中型的岛屿进行了生态学研究。这些岛屿的面积从4000平米到90,000平米不等,但有一个共同特征:都没有顶级捕食者。
对于岛上的草食动物来说,天敌的缺失让它们自身的种群数量暴增。科学家将岛上的动物密度与大陆上同种动物的密度进行对比,发现小型啮齿类动物的捕获率是大陆的35倍。据计数粪便可知,鬣蜥蜴(common iguanas)的数量是大陆的10倍;切叶蚁(leaf cutter ants)的数量是大陆的100倍。吼猴(howler monkey)的密度达到了每平方公里1000只,而大陆上的密度仅为每平方公里20-40只。
草食动物数量的暴涨还带来了一些有趣的变化。比如,因为岛上的植被被过度啃食,以前以“挑食”著称的吼猴也只能改变食谱,见啥吃啥;切叶蚁也有同样的行为变化。它们现在甚至会收集有毒的树叶来吃。科学家发现岛上树木的死亡率大大高于其他地区,而这正是归咎于草食动物的破坏。新生的小树苗无法正常生长,能活下来的都是有剧毒、或者特别有韧性的树种。
红吼猴(Alouatta seniculus) ©️David Lawson / WWF-UK
切叶蚁 ©David Lawson / WWF-UK
科学家将岛上的情况和美国西部干旱地区做了对比。在美国的那些区域,由于可以随意放牧,植被也遭到过度啃食,幸存的都是像仙人掌、仙人球那样动物吃起来很费劲的植物。而让学者震惊的是,一个本应生机勃勃森林的生态系统竟然会出现与干旱地区类似的情况。
科学家普遍认为,古里水库的案例很有警醒作用。因为大型食肉动物的缺失在全球都是一个普遍现象。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应该是平衡的。它像一个稳定金字塔,或是一个完整的拼图,每一种动植物都有自己的位置,发挥着相应的作用,没有一个组成部分会过分发展。我们可以看到当人为因素干扰过多时——比如因为兴建水库导致大型食肉动物消失,则会引发一系列负面后果。顶级捕食者的存在会确保一个区域内的生物多样性。如果大型食肉动物减少甚至消失,会给整个环境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全球范围内的大型食肉动物减少
2014的《科学》杂志上,一篇由俄勒冈州立大学William Ripple撰写的文章《全球大型食肉动物的状态与生态效应》(Status and Ecological Effects of the World’s Largest Carnivores)指出:在考察过31种大型食肉动物(体重超过15千克)之后,研究者发现它们当中的77%数量正在减少,而且半数以上已经失去了曾经活动范围的大半。这31种最大的食肉动物中,66%已经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被列为 “极危”、“濒危”或“易危”。而威胁它们的最大原因就是我们自己:人类。
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大型食肉动物和人类社群就一直处于某种程度的“竞争关系”中。远古时代,人类的力量相对弱小,常常会把身边的捕猎者作为“图腾”崇拜。狼之于德意志民族,熊之于俄罗斯民族,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先民和动物之间的关系。然而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我们与这些顶级捕食者之间的冲突也愈发明显。
我们熟知的大型食肉动物:老虎、熊、雪豹、狼……在全球面临的困境都是类似的:非法贸易、猎物减少、人兽冲突、栖息地减少和碎片化…… 每一种都在威胁它们的生存。《科学》杂志文章的联合作者,澳大利亚迪肯大学的尤安•里奇(Euan Ritchie)教授也表示:“人口的增长以及随之而来的城镇化进程不可避免地意味着很多栖息地将会进一步缩小或者被改造。这会使顶级猎食者面临更加严峻的灭绝危险。”
所幸,主流的社会认知已对保护大型食肉动物达成共识,各国政府、NGO、科研机构都在开展相应的工作,希望能从不同的维度帮助这些动物、从而维护整个生态系统的健康与平衡。
雪豹 ©️WWF
以雪豹为例,因为它们生活的高山常常也是人类的牧场,人兽冲突的情况时有发生。国际雪豹基金会2015年在印度北部Spiti峡谷的雪豹调研项目中就证实,该区域由于家畜数量增长,与雪豹的野生猎物竞争牧草,导致野生猎物减少。雪豹没有了天然猎物转而猎食家畜,从而引起人类的报复性猎杀。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尼泊尔办公室通过牲畜保险和由基金会注资的社区管理项目来减缓当地的人兽冲突,同时引导公众参与、扭转社会对雪豹观念;巴基斯坦政府也专门为牧民加筑畜栏铁丝网,并引入“雪豹企业”引导牧民创收,保证牧民除了放牧以外有其他收入,减少对牲畜的依赖。
抛开直接冲突,人口增长和基础建设的兴起也对动物栖息地造成了影响,导致它们的家园面积缩小、栖息地被分割。与食草动物不同,食肉动物需要更大范围的领地来维系自己的生存。2020年对尼泊尔Shen Phoksundo国家公园中的雪豹研究表明,在某一个特定区域内,平均一只雪豹每年需要129只岩羊的“供养”才能存活。按照这一区域的承载量,也就是一只雪豹至少需要82平方公里的栖息地。
©️Souvik Kundu / WWF
当我们修建一条道路或者一个水电站,都有可能割裂雪豹完整的栖息地,让它们无法自由迁徙。所以,识别并连通动物栖息地的关键走廊带也是保护顶级捕食者的重要方法。在东北虎的保护中,我国黑龙江省就启动了“老爷岭”、“完达山”两处东北虎自然保护区的建设,目的是将俄罗斯锡霍特山脉的东北虎群与位于中国完达山山脉的东北虎群统一保护起来。
大型食肉动物保护的未来方向
黄石公园 ©️Jeffrey West
在大型食肉动物已经消失的区域,重新引入它们是重建生态平衡的经典方法。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美国黄石公园90年代重新引入狼的计划。黄石公园的“土著”狼在1920年灭绝后,它们的猎物——加拿大马鹿数量一路攀升,人类捕猎都无法控制增长。鹿群啃食国家公园内的植被,尤其是嫩芽和小树苗,限制了植被正常生长。狼群1995年重新被引入黄石公园。虽然数量一开始只有31只,但它们的出现显著改变了鹿群的行为:马鹿开始避开峡谷这样的开阔地,躲进森林寻求庇护。所以它们“放过”的那些区域植被恢复很快,有些地方的树在6年内长了5倍之高。空荡的山谷很快长满白杨树、柳树、山杨树……因为森林开始成型,鸟类也显著增多;而河狸需要树木筑巢,所以它们的数量也随之增长。更进一步,河狸在河流中建造的小水坝,为水獭、鸭子、鱼类、爬行和两栖类动物提供了栖息的场所…… 整个生态系统因为狼群的到来被重新激活,欣欣向荣。
但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动物灭绝后、才开始保护行动呢?重新引入成本不低,同时无论是生态学方面还是社会公众的态度都可能面临不确定性。在大型食肉动物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不可逆转的节点前就开始行动,也许这才是保护工作真正应该着力之处。
猞猁 ©️Roger Leguen / WWF
在芬兰,对猞猁的保护就体现了这一过程。作为芬兰唯一的大型猫科动物,20世纪中叶以前猞猁都被定义为“害兽”。政府对捕杀它们的人进行奖励。这样的政策导致猞猁数量一路下滑。到1962年,芬兰全境只剩30-40只猞猁。但随着严格的保护措施开始执行,猞猁的数量恢复很快。2005年的统计已经有1100-1200只。它们让中型食肉动物——赤狐的数量得到控制。而赤狐是森林松鸡(forest grouse)、山兔(mountain hare)、尤其是狍(roe deer)的主要“杀手”。芬兰有90%的狍的幼崽死于赤狐之手。所以当赤狐少了,这些食草动物的数量也显著提升起来。
对于我国广袤的西部高山区域,雪豹是这里不二的顶级捕食者。与前述的所有同类一样,它们的存在具有重要的生态价值,能够调控岩羊、北山羊等食草动物的数量,从而避免生态失衡导致的草场退化和水土流失;它们的栖息地也是我国多条重要河流的发源地,比如长江、黄河、澜沧江。保护雪豹栖息地,受益者不仅有上游的野生动物,也有下游的数十亿人口。
然而多年以来,我国都没有专门针对雪豹的全国性保护规划和保护行动。雪豹研究数据的缺乏和雪豹保护区工作能力的欠缺,都让雪豹保护长期“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WWF 尝试在2020年提出“双旗舰物种保护”的策略,希望将大熊猫保护的成功经验复制到雪豹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上,让更多的物种从保护中受益。
喝水的野生大熊猫 ©️陕西观音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众所周知,大熊猫是非常成功的保护案例。我国政府和公众40年来投入了大量心力,先后组织了四次大熊猫全国调查,掌握这一物种及其栖息地的动态情况,再根据数据规划科学的保护方案。在这么长时间的保护历程中,大熊猫保护区的工作人员积累了经验和技术,保护能力提升非常快,现在已经有一批兼备专业能力和实战经验的工作者活跃在保护一线。
其结果也是很显著的:大熊猫在物种红色名录中已从“濒危”降级为“易危”,无论数量还是栖息地面积都有增长。但是以熊猫为中心的单一旗舰物种策略也慢慢开始有点“力不从心”。尤其是当所需要保护的其他关键物种的栖息地与大熊猫重合较少时,这些物种可能就得不到有效保护。
所以我们想:有没有可能推出继熊猫以后的另一位“大佬”,让它和熊猫一起扛起生态系统的保护伞呢?
雪豹成为了我们的“人选”。作为顶级捕食者它对所在生态系统的价值不言而喻。在某些大熊猫分布区,雪豹与大熊猫共享同一区域的不同海拔。比如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大熊猫在1500-3500米左右的森林里活动,雪豹则安守在3500以上的高山。它们甚至偶尔会彼此“串门”。保护区的红外相机就曾在同一点位拍摄到熊猫和雪豹的“跨时同框”镜头。双旗舰物种保护策略在卧龙确保了保护策略垂直贯穿整个生境,达到“立体保护”的效果。
雪豹在雪地 ©️WWF
然而“双旗舰”的意义不止于地域上的重合。我们更希望为大熊猫和雪豹的保护区建起沟通交流的平台,让大熊猫保护中成熟的经验和技术无障碍地输送到雪豹保护区,比如栖息地恢复与管理、栖息地周边社区共管、社区可持续发展、保护区管理能力评估等等。这些经验都曾在40年的时间里在大熊猫保护上得到过实践,也得到了政府的采纳和认可。我们希望借助这些经验让雪豹和其身后的高山生态系统都从中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