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完全毁灭性的，厄运和阴郁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当鸟类学家陈水华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2007年7月的一个深夜，位于浙江象山韭山列岛的将军帽岛上，1000多个鸟蛋被不法分子捡拾一空。尤其让陈水华如此痛心的原因是，这其中有被称为“神话之鸟”的中华凤头燕鸥的鸟蛋。

中华凤头燕鸥因极其稀少，被称为“神话之鸟”。陈水华 摄

灭绝近70年后

它从遗忘中归来

1861年11月，有个叫波恩斯坦的德国博物学家，在印度尼西亚的小岛上发现了一只不认识的燕鸥，经过鉴定发现是一种新物种，命名为波恩斯坦燕鸥（拉丁文Sterna bernsteini）。

19世纪末，由于发现它在中国境内繁殖，在东南亚越冬，因此就把它的英文名命名为Chinese Crested Tern（也就是中华凤头燕鸥）。

然而行踪诡秘的它，1937年在我国山东青岛被最后一次采集到标本后，便了无踪迹。

从此，中华凤头燕鸥与人类开始了整整63年的隔绝。63年以来，没有人看见过它们的身影。以至于科学家推测，中华凤头燕鸥已经灭绝了。

然而在2000年6月，台湾野生动物摄影师梁皆得，在福建的马祖列岛拍摄到4对中华凤头燕鸥与2400多只大凤头燕鸥混群繁殖，震惊了鸟类学界。

张开双翅翱翔的中华凤头燕鸥。范忠勇 摄

这让不少鸟类爱好者不禁猜测：在岛屿众多、自然环境相似的浙江沿海，是不是也生活着这种“神话之鸟”？

2004年夏天，跑遍浙江上千个无人岛屿后，陈水华和他的团队在浙江象山韭山列岛4000多只大凤头燕鸥群中，发现了混在其中的约20只中华凤头燕鸥，这可把陈老师团队乐坏了。

中华凤头燕鸥被发现的时间和地点。

陈水华（中）和其找鸟团队

台风+偷蛋

“神话之鸟”的至暗时刻

这支约20只的中华凤头燕鸥繁殖群，因接踵而至的两场台风而繁殖失败，韭山列岛到处滚落的是燕鸥蛋和冰冷的雏鸟。

台风过后散落的蛋以及雏鸟。陈水华 摄

之后的两年，燕鸥群没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

直到2007年夏天，8只中华凤头燕鸥又回到了象山韭山列岛的将军帽岛。这次为了保护“神话之鸟”，保护区严防死守，专门派了一艘船守岛，吃喝拉撒一步不离。

然而，却发生了文章开头让陈水华倍感痛心的事情：在护岛船回大岛补充物资的空档，不法分子竟然趁着夜色，将鸟蛋一卷而空。

陈水华不明白，晚上登岛十分危险，为什么这些不法分子要铤而走险，破坏鸟的繁殖呢？

他到大排档上一看才明白，原来野鸟蛋十分值钱，2004年一个15块钱，到了2007年35块钱一个。所以，在浙江沿海，捡拾海鸟蛋现象非常普遍，非常猖獗。

而在海鲜大排档吃的一个燕鸥蛋，一张口，就可能把这个物种推进灭绝的深渊......

被捡蛋者遗弃在礁石上的海鸟蛋。陈水华 摄

鸟儿们离开了，它们再也没有回来。这个精灵般的物种，对人类充满了戒心，这是中华凤头燕鸥的至暗时刻。

用假鸟和录音吸

引来“神话之鸟”

浙江象山韭山列岛的铁墩岛，是一座看上去外形像鹈鹕、面积却只有两座足球场大的无人小岛。

铁墩岛外形。

经过数年精心筹备，2013年，为了给中华凤头燕鸥创造更多繁殖机会，中华凤头燕鸥繁殖种群招引和恢复项目在韭山列岛启动，保护区和陈水华领导的项目团队选择了地势相对平缓的铁墩岛作为招引点。

在国际海鸟专家的帮助下，他们在岛上布设假的燕鸥模型，不断回放录制的鸟声，以此吸引真鸟前来栖息、繁殖。

燕鸥种群人工招引与种群恢复实施现场。范忠勇 摄

此后的每一年，铁墩岛就成了中华凤头燕鸥和大凤头燕鸥固定的混群繁殖地。

中华凤头燕鸥脚下就是假鸟和声诱装置。严志文 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最诗意的工作？

栖身静谧小岛，聆听大海涛声，守护神话之鸟。这么诗意的工作，你心动吗？

2017年2月，浙江自然博物馆公开发出了一份「招聘启事」，招聘鸟类监测保护人员，从4月到8月监测燕鸥群的繁殖全过程，两个月一期，每期两名志愿者。这份被称为「最有诗意的工作」引来了众人的青睐。

复旦大学女博士谭坤和女医生耿洁，便是在2018年被吸引来的「海岛鸟类监测员」，也是首批女性志愿者。

两人在观鸟屋观察燕鸥生活习性。夏雨 沈孙晖 摄

通过视频监控可在房间里观察燕鸥群的繁殖情况。

但看似诗意的工作可不好干。两开间的板房、一个大大的蓄水罐、几畦菜地，三四排太阳能板组合的营地，就是谭坤和耿洁的“家”。

为了节约淡水，她们每两周才能回大岛洗一次澡；发电依靠太阳能，遇上阴雨天，他们只能把电力省给监控设备；因为无法储存肉类，补充蛋白质全靠几只母鸡下的蛋。

每天都要“藏”在监测小屋中观察燕鸥群的繁殖情况。

“观察鸟看似很枯燥，实则有很多发现的乐趣在其中，这里的生活很充实。能够从事相关专业的工作，就算长驻荒岛，我也甘之如饴。”谭坤分享道，她还专门为中华凤头燕鸥制作了电子巢位演变图。

耿洁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蹲点观鸟屋观测燕鸥动静。“我不是专业人员，但对鸟儿的热爱丝毫不亚于任何人。”

会做饭很重要哦，因为在岛上的两个月都要靠自己的手艺填饱肚子。

中华凤头燕鸥跳舞求偶、「单亲妈妈」独自孵化鸟蛋、「独腿儿」的幸福生活、鸟爸爸鸟妈妈们不认识自己生的蛋等等，她们一谈到鸟就停不下来，仿佛鸟就像人一样有着自己的情感。

中华凤头燕鸥正在孵卵。范忠勇 摄

但荒岛生活总归不可能全是乐趣

最头疼的就是蚊子，简直无孔不入。无论白天黑夜，她们都得点上蚊香，浑身喷涂驱蚊水。此外，宝贵的淡水也不允许“挥霍”，洗澡绝对是奢求。

中华凤头燕鸥成鸟与雏鸟。范忠勇 摄

与谭坤和耿洁第一次参与驻岛志愿者的工作不同，作为象山野鸟保护志愿大队的负责人丁鹏，已经为这一项目坚守了8年有余。

象山野鸟保护志愿大队的负责人丁鹏

“这几年，岛上的条件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丁鹏笑呵呵地说，“刚开始时唯一的淡水就是水窖里的积水，水里长虫长青苔了，撒一把漂白粉，沉淀了，继续喝。现在，志愿者有纯净的桶装水，想吃什么定期都有人送，可比我们那时候幸福多了。”

如今，「守护神话之鸟-中华凤头燕鸥志愿者行动」已经持续开展了多年。一岛、两人、三餐，志愿者会一批又换一批。但是，人类与鸟、自然和谐相处的精神始终不变，这才是这个岗位浪漫与诗意所在。

中华凤头燕鸥整理羽毛。范忠勇 摄

为更多濒危物种提供更好生存空间。

自2013年在韭山列岛开始实施招引与种群恢复工作以来，保护区已累计成功招引繁育出115只中华凤头燕鸥幼鸟，占世界各繁殖地总量的80%以上，创造了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史上的传奇。

环境受到保护后，不仅“神话之鸟”回来了，岛上的物种也丰富起来，就连对生态条件极为挑剔的欧亚水獭也被发现在此栖息。

欧亚水獭。严志文 摄

希望终有一天，“神话之鸟”不再神秘，让更多人看到“神话”降临。虽然中华凤头燕鸥趋向灭绝的态势已被初步遏止。但是，这个物种的命运还存在诸多未知，保护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神话之鸟”中华凤头燕鸥，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世界极危物种，据估计目前全球成鸟不到150只，已知繁殖栖息地仅有5处（中国4处，韩国1处），浙江象山、韭山列岛和定海五峙山列岛是其中最为重要的2处。自2013年和2015年开始，两地保护区先后采用人工招引技术开展中华凤头燕鸥的种群恢复，至今已取得极大成功。

2019年，SEE基金会发起拯救“神话之鸟”公益项目，与阿拉善SEE江南项目中心、浙江自然博物院中华凤头燕鸥保护科研团队、杭州市鸟类与生态研究会共同推动，项目通过在象山和定海两地协助开展监测和保护，实现中华凤头燕鸥的种群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