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零下20度的深山保护野生虎:“每次返回住处都要给家里报个平安”
东北虎Gennadii Shalikov/WWF
2019年2月,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东宁市局成立了一支女子巡护队。
这是中国野生虎保护地,第一支专职的女子巡护队。她们最小的26岁,最大的37岁,有三位已成为孩子的母亲。她们同男巡护员们一样每天长途跋涉,走在巡护的路上,站在保护的一线。充分印证着这句“巾帼不让须眉”。
这里有她们的故事
零下20多度的深山
我们巡护的大汗淋漓
我叫邱时,是东宁市林业局一名普通的巡护员。
在东北的深山之中,我们就是野生动植物的保卫者。我们每天上山巡护,清除盗猎工具,几十余里可以说是家常便饭。由于这一职位特殊的工作任务,对体力的要求十分高。你所见到巡护员可能基本都是男巡护员,很少会有女巡护员。但我们的工作劲头可一点不比男人差!爬山坡,过泥地,保护区内每一处都有我们安放的监测相机;不论风雨,保护区内都会有我们的身影。
CX/WWF/OPF
作为一名巡护员,对体力要求非常高,通常几天就能走一个马拉松,走的是没有路的崇山峻岭。
冬季,在零下20多度的深山,我们巡护的大汗淋漓;春季到秋季,可能会觉得好点?东北的森林有一种叫“草爬子”的吸血昆虫,也就是蜱虫,春夏特别多。万一被蜱虫咬了,轻则高烧,重则有生命危险。即使是最热的夏天,我们都尽量穿长衣长裤戴帽子,一天下来身上一层盐。我们男同事也有不怕的。
每次巡护回来,就在头上“巴拉”把发现的漏网之虫放瓶子里玩儿。经常巡护,没被蜱虫咬过的人还挺少的,我们即使防护的很好,我手上,胳膊上其实留了好几个疤。
CX/WWF/OPF
但我喜欢野外,每天工作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姐妹们说,这不就是天天旅行吗,还能保护动物,多好!
女子巡护队员徐春梅©WWF/CX/OPF
我们是林二代、林三代
我们大多是林二代林三代,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是老林业工人。小时候,我不能理解父亲,觉得他对家庭经济贡献少,而且还特别忙。我们几个队员一起聊天时,都有这样的共鸣。
老林业人©Qiu Shi
张珈玮就说,她中学毕业就跟家里说不想读大学了,她说:“那时,我没跟妈妈说实话,因为我觉得家里供我太难了,就不读了。其实,也挺遗憾的,但我从没怨过家里。从自己成了巡护员,我对父亲的工作才有了真正的认识。我想这正是我想走的路。”
白雪的父亲也是老林业人,她跟我有一样的感受。她以前在一线城市工作,收入很高,但毅然回到这个小地方。
她说,做起来巡护员才理解父亲当年几个月在林场。家里做顿好的,母亲还让同事给父亲送上去。“我跟我妈说给他送去干啥,老不着家,肯定天天喝点小酒吃点山野菜,肯定高兴着呢。其实我心里很想他,想他也能给我开开家长会,让他听到老师表扬我。
成了巡护员才知道山里哪有好吃的,都是风餐露宿,吃口热的都很难。”白雪回忆,“我回到家乡,全家人都反对,但我心里其实是想多陪陪他们,巡护员工作收入不好,没关系我鼓励我妈整了个水果店,工作之余还能帮帮她。
现在老爸退休了,我能天天看到他就很开心。”
女子巡护队员邱时©WWF/CX/OPF
很多人说女孩子就应该找个稳定轻松的工作,整天在大山里与动物为伍,不适合女孩子。虽然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但是我们并不这么想。“今天守护着大山里的生命,让这些动物们能够存活下去,我觉得,这多有意义啊!”。
Shutterstock/Ammit Jack/WWF
巡护最难的是啥?
你肯定听过“遇见率”,现在山里的狍子遇见率很高了,说明保护是有成效的。
但每次远远看到狍子,还是会很兴奋,忍不住尖叫,然后被制止,等狍子跑远了再尖叫,男同事说:“你们能不能淡定点,我们说不能”。
“我们刚看到了一只傻狍子!你们没看见。” ©WWF/CX/OPF
但如果碰到野猪就危险了,特别是带崽的母猪。我们有一位同事碰到了,没跑了,大腿被野猪豁开了老长一个大口子,都看到骨头了,从大腿到小腿,差点没命,还好野猪被赶跑了,同事命才保住。
巡护工作很危险。
山里多数没信号,我们必须“成帮结伙”的巡护。每天出发,我家里都会给我打电话,晚上回来再报个平安。也有忘记的情况,有一次我累忘了,回家就睡了。我妈从屯子里直接来了,我们不住在一地,因为没联系到我。我才想起来手机没电了。
对徐春梅来说,最难的是谁照顾孩子和老人。春梅是军嫂,老公长期在外地,双方父母也不在本地。他家孩子上小学了。上学时还好是亲戚朋友帮接送。孩子放假时就愁人了,老人身体不好,孩子经常放在亲戚朋友家,人家实在没时间,春梅就只能把孩子带到单位,请同事帮看着,等她巡护回来,一等就是一天。
她一提到孩子和家人就充满愧疚。我很能理解她,因为我也是。平时我给孩子做饭都是对付,他爸工作忙,经常加班,我俩回家都很晚。就周末能好好做饭吃,然后一起多做点,为了能多吃几天。有一次,姑娘从学校回来说,“妈妈,有同学天天说她家今天吃的啥明天吃的啥,我也想吃。”我只能说等周末的。
© Chen Jianwei Wild Wonders of China
虎、豹从这里回的家!
我们保护区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接壤。冬季天气非常寒冷,白天零下20多度。我们的对面就是海参崴,很多老虎就是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回家的,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守护东北大猫的家园,盼望着更多的大猫们回家。
邱时铲雪开路©WWF/CX/OPF
其实这种事情在巡护工作中也很难避免,因为猎套越来少也越来越隐蔽,巡护队员都很难发现。这几年,盗猎分子手段越来越高明,巡护员们也在不停的学习,只有不断学习不断实践,才能都更好的保护啊。
看着这份工作只是上山巡护,记录数据,维护相机,其实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不仅要翻山越岭,还可能遭遇野猪、黑熊等凶猛动物的风险。
©ShutterstockOndrejProsicky WWF-International
“红外相机,就在这”
走了大约三个小时,到达了土豹沟监测点。李刚指着山上,“同志们,咱们到啦,就在上面。”,说完带领着大家爬上山坡。快到达的这个监测点,上面有三个红外相机点。我们需要换数据卡、换电池。其实张珈玮早都快不行了,她今天生理期,一路都是咬牙坚持。
女子巡护队员邱时和吴桐©WWF/CX/OPF
土豹沟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平时就很难爬上去,这还是冬天,更难爬了,“看来完事得坐着滑下去了。”白雪说:“这也太难了吧,这上去太费劲了。”
张昕说:“难,咱们也得上,一个相机都不能少,要是因为这里少了一个相机,真错过些记录那可就是我们的失职啊!我先上,之后我拉你上来,别害怕”。
女子巡护队员吴桐和队长李刚维护红外相机©WWF/CX/OPF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才顺利爬上了土豹沟,换好了数据卡和电池,大家又在原地往下望了望。冬季也并不只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而是多彩的。大家安静了下来,这里风景是最美的。
虎、豹家园©WWF/CX/OPF
你可能去过祖国的名山大川,你并没听说过“土豹沟”,但在这个地方是东北虎、豹的老家,很霸气吧?
“快看,这有个这么大的脚印”
大家草草的吃过早上准备好的冰冷的午餐包,就又开始继续行进了。冬天,只有时间来得及,还得不在防火季,才能点上篝火,吃点热的。
一般情况就吃冰的面包啊,包子啊,所以得带着热水杯,同事的胃都多多少少有些毛病。一路上大家聊着家长里短,这样走也就不会觉得累了。
我们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吴桐大叫到:“队长队长,你快来看,这有一串脚印!”。大家都跑了过去,徐春梅过来拿出卷尺量了量尺寸,“这是豹子的脚印,这应该是出来觅食留下的脚印......”。大家感叹道,“不愧是受过培训的优秀学员啊,这么厉害!”
徐春梅拿出巡护本,我报出坐标,大家拿出纸和笔把位置记录下来并拍下照片。每次我们遇到这些动物的踪迹也都会很兴奋。我们每当巡护时远远的看到狍子,鹿啊,就像童话里那样。
其实我们的工作大多数时间,是孤单的,静谧的山中只会有我们。一路上的谈天说地,无聊时的清亮的歌声,也偶尔会听到几声鸟鸣,几声动物的叫声。
女子巡护队员邱时和徐春梅巡护打点记录©WWF/CX/OPF
因为热爱,所以坚持
当年我们的父辈也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这里,可以说大山记录了父辈的一生,他们热爱自然,热爱动物,热爱生命,不怕苦不怕累,当年没有车没有技术,一切的一切都是靠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我想,这里永远记录着年轻的他们,有毅力的他们。
父辈们是我们的偶像,也正是如此,我们也成为了巡护大军的一员。在当下这个年代,山里的年轻人大都向往都市生活,而对我们来说选择这份工作,最核心的动力就是喜欢。喜欢山上的自然环境和野生动植物。我们继承父辈们的精神,我们是新一代的保护者!
巡护员白雪和张昕清理了一个猎套©WWF/CX/OPF
天渐渐黑了,巡护员姐妹们也开始下山回家了,到了晚上,山里的路更不好走了,大家聚到一起排成一排,相互搀扶着下山。回到四处漏风的越野车里,我们林场有新车,但这辆破车陪伴大伙儿好长时间了,还能开。
我们来时,这车就服役10多年了吧,它陪伴我们巡护,度过无数旋进雪地无法自拔,疯狂铲雪开路的早晚,也有早些年被盗猎分子报复,恶意藏铁钉板子,被爆胎的日子,大伙儿对它充满感情,好像它见证了十几年的保护历程一样。
我也问自己能否坚持那么久?累的时候,也想过转个办公室的工作,但开始新一天的巡护之路,脚踩大山和动物们的足迹,却又踏实了。
“其实,我不觉得我们跟男巡护员有什么不同。”